无酒不成文丨白桦：峒河听雨

往期无酒不成文分享 

李泽厚：往事如烟

舒婷：酒香不怕湘西远

我们曾在李泽厚的如烟往事中触碰人生哲学，同舒婷一起回忆潇洒馥郁豪情，今天与白桦一道置身醉乡饭店，感受雨中湘西之美。

·峒河听雨

湘西之旅，如果没有本乡本土的朋友陪同，你看到的湘西绝不是地地道道的湘西。很幸运，清晨一下火车就听说湖南作家协会主席孙健忠和诗人石太瑞恰恰也在吉首，他们二位正是湘西本土人士，而且他们中午就要宴请我。

那是一个十分特别的饭店，店主人是健忠的一个弟弟。他给这个路边店起了个文雅的名字“醉乡饭庄”，显然是借用了他哥哥那部名闻遐迩的长篇小说《醉乡》的声誉。店址在吉首去矮寨的公路边、峒河的峭岸上。很简陋，可以说只是两间席棚棚儿，只能摆四张矮圆桌，一色的矮小的圆凳。白炭火锅里炖着腊肉、香菌，大量的红辣椒和葱、姜、蒜。色、香、味都十分浓烈，一切都保持着古朴的乡风。

当一个汉子突然从门外雨中奔进来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瞬间的幻觉：他不是当兵时的青年沈从文么？他不声不响地找一个小板凳坐在墙角的阴影里，用平和而锐利的目光，端详着屋里的每一个熟人和生人。我把他身上的褐色雨披当成了蓑衣，把他手中的竹竿当成了七十年前汉阳兵工厂制造的“老套筒”。栏外的景色是最上乘的，我们享受着世界上任何豪华酒店都享受不到的奢侈。

少有的、如此多雨的7月，空气清新而凉爽。群山的轮廓和色彩被云雾和水气切分为许许多多的层次，悬崖上挂着一条条飞瀑流泉。峒河水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湍急，淹没了两岸所有的小块飞地。飞地本来就是附近居民拾来的外快，随手锄上几锄，丢下几颗玉米、豆，也有用心栽种了西瓜的。发大水就算白种了一场，没发大水就白拣一季。淹了就淹了，来年再说。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下来就被河水卷起走了，天空仍然固执地把雨点一层又一层地洒落在波浪上，一像是一个权威的宗师，忘情而酣畅地在一篇特别优秀的文卷上，一遍又一遍地圈圈点点。

耸立在山巅上的石壁，茂密的夏日的树冠，旋转疾行的水波，敏感的屋顶，长长的、闪光的苞谷叶和滩涂上滑滑溜溜的鹅卵石，都成了大雨用来演奏交响曲的乐器。好激情的一首交响曲啊！优美而宏伟的旋律在空间里尽情地展开。一只孤零零的白鹭，蜷起一只脚、缩着脖子，一动也不动地单足独立，像是哪个孩子插在河边的一个麦秸编结的玩具。怪不得乡里人称它为“长脚老等”，它今天等待的是什么呢？这么大的雨！大概是在等待着潇潇雨歇之后，能有一个腾空飞起、一展歌喉的机会吧！看来，短时间是没有希望了。

三杯“湘泉”下肚，朋友们的话像雨那样多、那样急、那样交叉纵横。而谈的都是关于雨：雨和眼前的低矮村舍，雨和坡上夏秋两季的庄稼，雨和脚下不断上升的水位，雨和市上波动的物价，雨和摘下来还没摘下来的果蔬..…听起来，没有一件属于国家大事。但是，话又说回来，普普通通人的生活不就是最重要的国家大事吗？本来我还因为没有在此情此景里谈论诗歌感到深深的遗憾。可细想想，我们不是一直都置身于诗中、画里么？

雨还在下。我在雨中来，又在雨中归去。事隔多日我都还在雨中怀念着雨中的湘西，雨中的“醉乡饭庄”，雨中的幻觉和雨中那只特别有耐心的“长脚老等”，它还在等么……